喻以希

爱切国

【三山】山有木兮木有枝

从审神者的房间出来,山姥切国広的手中多了两个叫“烟花”的东西。听说今日是现世的七夕节,那边有观赏烟火的风俗。审神者仔细地教会他怎么玩以后,拍了拍这位近侍刀的肩膀,“这种漂亮的烟火最好多找几个人一起欣赏吧!对了,还是不要让短刀靠近比较好。”

暮色已深,转过回廊,拐角处有深蓝色的衣角翻飞,他怔了怔,攥紧了手中的烟花。

已经不记得究竟喜欢了那个人多久。

唯一可以确信的是,暗恋的开始并不是几百年前在德川家的那惊鸿一瞥,而是更久、更久以前,当他第一次听闻天下五剑,当他第一次被那个美丽的名字深深吸引——那似乎是身为仿作的他,一种与生俱来的朝拜。每每在史书上或是从主人口中听得那个名字,都不免心神激荡。那时他一度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。

 

“……三日月。”

“啊,是山姥切队长。有什么事吗?”


时光交叠,戎马倥偬。

又过了多少年,他在德川家遇到了名字的主人。和他想象的一样,却又似乎不太一样。风华绝代自无需多言,作为付丧神的他温润如玉,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悠然,眉眼间却拢起一片凌厉与冷傲,让人忍不住接近却又怕被灼人的光华刺伤。那一天他静静地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很久很久,他想靠近些,听听他在和主人说些什么,内容不重要,他就想听听他的声音。但他最终也没有勇气擅自上前,毕竟啊,毕竟啊,他只是……

宫苑太大,岁月太长。南园秋草年年疯长,一如那隐秘旖旎的恋慕之情。

即使连打个照面都难,即使不知怎样去接近,即使心中有万千迟疑与障碍,他依然觉得那段时光如此可爱与美好,因为他知道,那个人与他共处在一个屋檐下,仲夏的风会抚过那个人的睫羽,也会吻上他的额头,晚秋的月会凝视那个人的双眼,也会聆听他的心愿。曾经他只想着奔赴战场,在翻飞的血沫里寻求自己的尊严与存在的意义,而认识那个人以后,他忽然也开始向往宁静淡泊的日子,呷茶赏花,夜半听雪……那么如果能和谁共坐檐下,觥筹交错间低声道一句天凉好个秋,就更好了吧?

 

“那个……如果有空的话,今晚可以一起放烟花吗。”

 

后来,又是乱世。

纷纷攘攘中他被时代的洪流挟裹向前,时空割裂,似乎已寻不见他的身影。

多年以后,他站在本丸的一众刀剑中,看着那个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好的审神者身边,他在向大家微微颔首。还是那个游刃有余的笑容,还是那轮新月。他也默默地笑了,在白色的披布底下,扬起的嘴角却不住地颤抖。

好久不见,三日月宗近。

在某个晚樱即将落尽的日子,两个人在走廊上擦肩而过。他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自己,刚做完内番的双手沾满了泥土,披布也脏兮兮的,还被扯破了一个角。他有些难为情,将头埋得更低,打算直接躲过去。

出乎意料地,那个人微微偏过头,一双美目中流光闪烁。

“山姥切队长?我们……似乎以前就见过呢。”

他愣住。

他以为他不会记得。

他怎么可能会记得。

 

他终于可以和他并肩作战,也可以和他坐在廊下,喝茶,赏月,尝一块审神者送来的点心。他都快忘了,数百年前曾经不自量力地奢望过的那些事,竟然都实现了。

但是,仅此而已。

无论怎么努力改变自己,甚至委屈去迎合,都好像无法再进一步。

哪怕仅仅一步,都步履维艰。

因为天下五剑,对每个人都是那样。温和,友善,任谁都找不出可以指责的地方。晚饭时他会笑眯眯地看着粟田口的短刀们打闹,演练场上会谦虚地说算我输也可以,在战场上有谁陷入危险他也会义不容辞地去保护。

这样的天下五剑,与世无争,却偏偏得了天下。

 

“啊啊,真是抱歉,鹤丸和一期他们刚刚才喊我去玩什么……啊呀,老人家记不得那种新奇的东西名字了……”

 

是那些站在他身边的名刀。

谁和他是夫妻刀。谁的刀匠是师徒。谁又称他做兄长。他们的关系的确是非常好的,站在一块时,仿佛世间的厚爱与光芒都聚敛于此。

是因为——名刀和名刀在一起,才没有距离感么?

 他呢?他可以说,我们也有交集啊——你看,我们曾经侍奉过同一个主人。

这种说法,想想都有点滑稽。

德川家的刀多了去了。

他觉得自己很笨。到如今才发现一切的症结所在。

 

他感觉自己的手忽然没了力气,再也抓不住对方的衣袖。


“真是抱歉啊……”令人魂牵梦萦的面容在眼前温柔地展开,却顷刻间将集聚起的勇气毫不留情地击碎。


为什么要这么不自量力。

 

“……”


“要不,你看改天……?”对方伸出手,像是要安抚他一样,碰了碰他的胳膊。


太远了,太远了。

他渡过了漫漫时间长河,却始终渡不过那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

“……没事的,不用。抱歉打扰了。”

即便是想通了,语气却是怎样也没办法平和下来。

对方一定会觉得,自己是如此小心眼,连这种事情都不通情达理吧?

可是他又不是自己,怎么会懂。

他落荒而逃。

 


本丸的房间内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不知道今晚又是出演哪个娱乐节目。

山姥切国広跪在一颗樱树下,徒手挖开一个土坑,将烟花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。

一同埋进去的,大概还有那份卑微的心意与最后的勇气。

覆上最后一层细土时,他忽然觉得掌心很疼很疼。摊开手掌,明明没有伤口,为什么会这么疼,疼得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起来。

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转身,看到抱着刀的小夜。

“鹤丸他们太吵了。”小夜牵起他的手,“我想听故事,给我讲个故事吧。”

 

 

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廊下,夜晚的风有些凉,山姥切国広将小夜拉近了些,掀起披布裹住了对方小小的身子。

他努力回忆起曾经阅览过的一本书的内容。

“从前,有一个女孩子,诞生在月亮上,她非常地美丽……”

月光温柔地拥住了他。

“……世间的男子都梦想让辉夜姬做自己子,”

“辉夜姬到底有多美丽啊?”小夜抬起头愣愣地问他。

“大概就是……像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吧……”

月光有些晃了眼。

他将小夜抱在腿上。

“……总之那些男人采取了各种方法,却都以失败告终。最后,辉夜姬在中秋之夜迎来了月宫使者,回到她本该属于的月亮……”


故事终了,一阵长久的沉默。

山姥切国広觉得自己果然不擅长给小孩子讲故事。

草丛里有蛐蛐的声音。

蝉鸣声嘶力竭。


过了一会儿,小夜忽然抬起头。

“山姥切队长……你哭了吗?”

 

他捏了捏小夜的脸蛋,闭上双眼。

“大概是晚风太急,吹疼了眼吧。”


评论(15)

热度(50)